Iris_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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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奇谈】同袍(中)

重伤影响了白玉堂对时间的感知力,他再次试图睁开眼的时候,总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失血过多让他觉得异常的冷,本来就白皙的脸更是苍白如雪,李金玉就在他面前,面无表情,指使着手下的兵,向他一桶水泼过来。

“咳!咳咳咳!咳!”他控制不住的大声咳嗽,想要把心肺都咳出来,无法克制的浪费着身体里最后的力气,他抬头看向李金玉,眼神里带着一丝刚刚清醒的迷茫,不过很快那层普通林间早雾一般的迷茫就散去了,只留下那双无论如何也不会学乖的,桀骜的眸子。

“呵,五爷,别说小王没有给你机会,现在放下你们那所谓的风骨,投身本王麾下,你依旧是我西夏的坐上宾,闻名天下的锦毛鼠。”李金玉看不惯那双眼睛,尽管如此狼狈,他依旧明亮而执着,仿佛这人天生高人一等一般,带着一丝怜悯,但更多的又是不屑。

“哈哈……咳咳咳咳咳咳咳!呵,你大军粮草已毁半数……”白玉堂停了下来,歇了一会,他现在眼前闪了白光,“还能在这与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爷可真是佩服安王的好心气。”他说完,不再看李金玉,安心的闭目养神。

李金玉气极反笑,起身一脚踩在白玉堂身侧的伤口上,伤口一瞬间就崩裂开,血染了帐子里的地毯,李金玉像是要把脚踩进这个人身体里一样,素白缎面儿的靴子,鞋尖翘起来的部分全然埋进血肉之中,就像在这鞋上涂了一朵艳色的牡丹,白玉堂一时难耐闷哼出声,耳边嗡鸣作响只有李金玉的冷笑分外清晰。

“呵,既然白五爷是块硬骨头,你们也都不要拘着,天大的本事都给我使出来,谁能让五爷回心转意的,本王重重有赏。”

接下来的日子受了些甚么苦难,对当时的白玉堂来说大多记得不清,身上的创口再痛,也不及这次失败在自尊上刻下的狠狠一刀,李金玉说他输了的时候,他虽是那样噎回那人的话,实际上心里却想的是自己的过错。

他明明早早料到这次消息是西夏这边放出的诱饵,也想到了这次消息就是真消息,为的就是请君入瓮,却还是在烧毁了粮草重械之后得意忘形,枉送了百人的姓命。

失不应之失是为过,一人之过,一家为之还;一君之过,一国为之还;一将之过,一军为之还。

自己的失误,代价却要别人偿还,凭什么,白玉堂闭着眼睛,不屑的嗤笑一声,他突然想到秦朗,这次又会多几个像那样年纪轻轻却要在死人堆里拼搏的少年,又要多几个永远等不来下一封家书的破碎的家。

从帐子里被吊到军营的大空场上也过了有三五天,说是吊,就真的是吊着,西夏人用了特殊的桩子来放白玉堂,十字的木桩横杆被钉的很高,不是用来捆绑人的胳膊固定,而是用来悬挂铁链,两根铁钉钉在左右的肩胛骨上,只用肩胛骨的伤处承接着整个人的重量,调节铁链的长度就能让人脚尖刚好能接触到地面,就像做风干的腊肉,可惜白玉堂的身体和这铁链比显得过于单薄了,于是就像个肉片飘舞在风里一样不伦不类,让人想想不禁觉得可笑。

滕倜傥和江寄远这两个不靠谱的,白玉堂心里想着,怎么还没来。

头两天有一个自以为是的小兵,总觉得自己胜劵在握了,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大大咧咧的炫耀着西夏这边的行程。

“白玉堂,害,白五爷,你不就仗着烧了我们点重械粮草么。”那小兵脸上的轻蔑还印在白玉堂的脑子里,满足于落网的猛虎化为猫的美梦,“实话跟你说,我们王爷早就猜到了,背山的三岔口,再过两天后续的粮草就跟上,连着第二批攻城的重械,你们宋人,哈,没戏唱啦。”

李金玉也是倒霉,白玉堂想起了这事有笑了出来,过了一会又因为伤势干咳起来,可是咳完了还是笑,手底下带这么蠢的兵,也难为他把这仗打的难舍难分了。

白玉堂眯着眼睛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他曾和展昭说过,再不过十日将有一场大雨,这两个人再不来把消息带出去。

就来不及了。

“……爷!”刚想到来不及了,就听见颤颤巍巍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真不禁念叨,他想着,又轻笑了一声。

“哭什么哭,这么大了还哭不嫌丢人呢,”他说完这句话停下来歇了一会才能继续,连抬头的力气都不愿浪费,“三日后三岔口,告诉展昭,西夏的粮草来了。小刀别在我衣服里,你们俩个赶快把消息送回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说完这句话,这个人就像断了气一样,一下又没了声息,滕倜傥揉了揉红涨的眼睛,松开了紧咬下唇的上齿,深呼吸了两次。

他还记得这次出兵之前白玉堂面容严肃的把他和江寄远叫在一起,在那个他们俩平时住的帐子里一字一句的说,“这次可能是个饵,不,肯定是个饵,但是咱们不能不咬,”他顿了顿似乎是考虑如何交代清楚这件事,“你二人进入西夏营区趁乱乔装,若我被俘,借着审讯的由头来找我,如果有消息,就带消息回去,没有,就自己回去,不要管我。”他们两人听见这个话就忍不住有点激动,要闹起来,于是白玉堂又重复了一遍,“记清楚,不要管我,我自有脱身之法,只给我创造个机会足矣。”

于是滕倜傥突然大喊起来。

“来人!白玉堂好像不行了!”

随后迅速没入人群,同江寄远两个人顺了西夏的两匹马,在当天晚上乘着夜色迅速的向着汾州城赶去。

而白玉堂这边,因为滕倜傥的一嗓子终于被从木桩上放了下来,被粗暴的处理了伤口,用麻绳捆着扔在地下。他悄悄确认了那把小刀的位置,瞥了一眼自己所处的位置,然后就闭上眼,专心致志的扮演一个“濒死之人”。

白玉堂这个活该千刀万剐的。

展昭想着,他听到这两个人带来的的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只觉得心脏一痛,一时间头胀眼晕几乎要栽倒在军帐中的毯子上。

这个人哪来这么大的胆子,人家都说吃了熊心豹子胆,恐怕豹子都要管白玉堂借个胆,他就活该死后上刀山下油锅,就该让小鬼把他那根惯会骗人的舌头拔他千八百次才好。

他越想越气,最后却还是平平淡淡的说,“点五百个人给我,五天后如果我没回来,就同朝廷说,让换人下来。”随后随后拿过自己的外套,也不看后面抓耳挠腮的人们,自顾自的出帐子去了。

被指配到汾州以来,展昭还从未出过城,重整编队,安排城防,西夏人似乎永远有高天上太阳神鸟一般的火热的热情,意在侵染大宋丰饶的土地,一刻不停的组织新的攻城战略,作为主将他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掰成八百份用,最开始来的两天连觉也不敢睡,不吃不喝的在城墙上盯着,生怕自己一个闭眼,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薄弱防线就被冲塌了,那时候城中百姓还未全部撤去,他肩上扛着八百户的责任。

没想到第一次出城,竟是这样的原因。他拍了拍身前这匹白马,对方黑色的眼睛似乎会说话,水润平静,就像在和他说别担心。展昭艰难的勾了勾嘴角。

“不担心,璟风,我不担心。你和我一起,把他带回来吧。”

塞北的夜风很凉,不光很凉,风刮的大,带起沙子来就像刀片一样喇在人的脸上,要把整个人皮都剥下来。月光明明亮的很,却连叶子大小的地皮都照不到,全被黑墨一样的乌云遮的满满当当。

几里开外就是西夏人的大营,隐隐的似乎还能看见他们那的火光,闻到许久未吃的肉香。谁也不知道的为什么主将要将伏击的地点设在这个地方,又危险,又让人心神不宁。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枝叶摩擦声,在展昭身边的小兵几乎要被吓得原地蹦起来,生怕一回头就看见西夏的“大军压境”。

“展将。”对方声音压的很低,随后就没有再说话,似乎是在等展昭的回应。

“嗯。”展昭没多说话,还是维持着隐藏在树丛里的样子,单膝跪在地上盯着那条三岔口谷间的唯一通道,头也没回。

刚刚出声的人这才接着说,“你吩咐的火油都浇好了,保证一把火下去他们后面一个也跑不走。”

“好,”展昭说,“你回去盯着吧,人过了线就点火,以火光为信。”

在展昭旁边的那个小兵回头一看,这人不是旁人,正是白玉堂的心腹,江寄远。


腊月廿三,宜行丧,安葬,忌出行,嫁娶。

天光渐晚,阳光都被慢慢染红,仿佛惊雷平地起,一条火光的长龙只一瞬就游走在三岔口的道路上,截断了前后来往的所有人。

“放箭!”

箭矢的破空声不绝于耳,伴随着哀嚎和皮肉被金属箭头刺透的声音,演奏出这荒凉隔壁独有的,死亡的丝竹曲。

像是箭放空了一样,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从互送粮草的小队前方传来,踢踏踢踏,暮光将白马一丝无暇的毛发镀的金红,马上的人迎着光亮,巨阙挂在身上,声音清冷好听。

“恭候多时。”

“展将军,许久不见了。”对面的儒生脸上不免添了几道细纹,可依旧神采不减当年,展昭早早有了准备,可真见到的时候,眼中还是不免流露出些许的悲伤。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汾州前建军,李林。

几乎没有人知道,展昭同李林曾是见过的,也很少有人知道,李林曾是一个很是清正廉明的好官,比之朝廷中现在的那些衣冠蛀虫不知好上多少,治理的地区不说歌舞升平,也算是井井有条,怡然自乐,从不搜刮民脂,取财不义。

所以展昭是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竟然会率先叛军,只图保全性命,高官厚禄。

逆光模糊了李林的眉眼,展昭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这不妨碍他一个字一个字,仔仔细细的说出这句闷在他心中很久的疑问。

“岂为无粮食?岂为无泉饮?岂为无衣裹?”他停了停,似乎是在调节自己的状态,“然,何以投敌营?何以,食人骨!”

在无声熊熊燃烧的烈焰前,李林似乎轻轻的笑了一下,展昭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自嘲,他很轻的说了一声,“无他,贪生怕死尔。”

江寄远已经按耐不住,红着眼就要冲上去拿了这个人,被展昭伸手拦了下来,李林看着这个激动的年轻人,不可控似的大笑了几声,转而抬头看着展昭的眼睛。

火光应在他的黑色的瞳眸,就像天神附身,写满了威严和公正,所以李林盯着那双眼睛,中气十足的说。

“贪生怕死,何错之有?”

“若你为民,理所应当,若你为官,丧心病狂。”

展昭说完这句话便侧身下马,握着巨阙的手似乎出了汗,也不知是因为高温,亦或是紧张,他不知道李林的这句话是找他要个答案,又或者是在反问他,于是他只能给出他自己的回答。

巨阙出鞘映着火光,烛龙盘桓在剑刃上反着凛凛的凶光,李林就站在那,不进也不退。

“最后,还能在问一个问题么?”他说。“展将怎知这倾天火光不会入夜引来西夏大军,区区百人,定不敌吧。深入虎潭就不怕有来无回?”

“不去深山,焉得美琰?”展昭勾了勾嘴角,“还有,我信他。”字音刚落,倾盆大雨瓢泼而下,火红的火龙化为青烟,又在风雨的洗涤下灰飞烟灭了。

“好计谋,林心服口服。”李林突然动了起来,将双臂高举过头,对展昭深深行一礼,将自己的身子完完全全的低了下来,展昭支能看见他夹杂着银丝的黑发,一缕划过肩头,如流水般缓缓落下,再也没有起身。

他举起巨阙的时候,听见了很轻很轻的一声,“若将如此,林不至今日。”可能是惊雷吓到了他,一时间拿剑的手竟然抖了起来,,雨水打在他的脸上,银刃划过,雷光照亮的天地中,展昭最终还是闭上了眼。

他掐算了一下这个消息传到西夏大军的时间,终于下了指令,“将粮草重械运回汾州城,在明早之前务必入城!”随后自己一个人小心地用布包将李林的头颅裹好,纵身上马,望了望西夏大营,最终还是头也不回的,赶回了汾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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