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ris_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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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奇谈】同袍(总集)

“展将!不好了!”一个手上裹了绷带的小兵跌跌撞撞的闯进营帐,大声嚷嚷着。

展昭正在沙盘上安排下一次守城兵力的分布,听了这句不好眉头锁的紧死,但也没说什么。跑进来的小兵气都没喘匀刚想说话,却被旁边突然的出声给噎了一句。

“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还在营里呢就嚷嚷着一句一个不好,回头西夏人攻进城里那叫什么。”说话的人原本抱着手闭目养神,听见这话稍微睁了睁眼睛看向那小兵,红色的眼睛里带着点困倦,随后又把眼睛闭上了,“说吧,又怎么不好了。”

小兵刚进门就被训懵了,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咽了口吐沫说,“西……西夏那边运来了重械……”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则完全没了声音,只低着头,偷偷的往展昭那边瞥。

“啧,那帮蛮愣子动作倒快。”白衣人啧了下舌,抱臂的手手指在胳膊上敲击着,却不想刚要再说话的时候被人打断。

“白玉堂。”展昭回头,不轻不重的示意他待会再说,然后看向那小兵,“具体,多少重械。”

那小兵看见自己被主将点了,似乎也没出什么大错,便又有了信心,开始一个个钦点,“探子说,共纵云梯八架,攻城车五乘,攻城锥七乘,冲撞车六乘。”

两个人这下眉头皱的死死的,汾州士兵,气势萎靡,加之有半数兵士平日里怠于习武,大宋马匹也不如那蛮子的精壮结实,这几日守城尚且差强人意,若是真被用上这样一批重械,怕是难以固守。

展昭冲那小兵点了点头,示意他出去,而后帐子里就静了下来。

“这也没什么难,五爷带着一队人马烧了他们就是,你安心回帐睡去,不必一直在城墙上看着。”白玉堂说着脚下用力,从原本靠着帐子的样子站了起来,然后把手里抱着的刀放到背上背着,抬腿就要往外走。

“自我们至汾州以来,何曾得到过如此准确的军情消息了。”展昭没有拦着白玉堂,只是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两个人的面色都说不上太好,眼底青紫,胡子拉碴,本被派出来的左卫大将军是个草包,点兵三万来,不过数日便少了半数,连同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监军更是烂泥扶不上墙,贪生怕死的,上一位监军便是叛逃将领将出卖了的人,连同着整整两万士兵的性命一起换了他的粮酒。接手汾州时,各军各部都是一盘散沙,他们两人轮班,几乎不眠不休的在城墙上站了十余日,现才终于得了这么点闲暇的时间使军队得以喘息,探子也自不用说,是他们前月来时才派出去的,所得的情报也不过是些模棱两可的“今日攻城有一部队奇袭”而至于从哪奇袭,有多少人,一向是不清楚的。这次的消息来的及时又清楚,可战场无情,不容他们不多想。

“你只拨200个人给我就是,若是,那便烧了,不是,便当是去查探军情,五爷也回的来。”展昭看向他的时候,白玉堂就把头转向了帐外,只留一头白发。

“找一个脚程快的……”

展昭的话还没说完,白玉堂就打断了他,“若这消息是真的,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他回过头,红色的眼睛里写满执拗,“这战场瞬息万变,你说是不是?”随后他笑了,头也不回的走出主帐,“展小猫,你就先想想怎么解决那些烦人的监军就行了,五爷命大,就是被俘了,也有神仙救出来。”

从主帐出来,一路上不少士兵和白玉堂搭两句话,他都一一回过。

白玉堂在这个队伍中其实算是个奇怪的,他们的主将不爱说话,这个无官无职的江湖客倒是到处闹腾,和这边的说两句,和那边的说两句,也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的。

他是个爱喝酒的,又尤为爱干净,平时穿着一袭白衣,半点灰尘与血污都看不到的,像个富家公子哥,长的俊秀极了,一开始营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看不上他。直到他们第一次上了战场,塞北的边境冷,黄沙和狂风呼呼的,像是凶兽的咆哮一般,叫嚷着便收去一条条人命,他们抬头,看见的只是昏暗的天,还有那不太明亮的太阳,这时候那一抹白衣就出现在厮杀的人群里,真的扎眼极了,修罗一般,快的像是闪电,一个个敌军的士兵被抹了脖子穿堂破腹,血溅在他脸上身上,那么显眼,却不如那双红色的招子,闪着凛凛的凶光,像是地狱中爬出的饿鬼。他一身白衣干干净净的上了战场,回来的时候却身上黑红不见本色,只有敌人的血,顺着他的衣袖裤脚,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然后他们便都服了,长的好看不好看的,秀气不秀气的,人家是真的能打,有着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本事,平时对着他们这群士兵也客客气气的,脾气挺好,喝酒一起,吃肉一起。

白玉堂就变成了这个军营里极特殊的一个人,一来二去的,又成了这军营里人气最高的人,走到哪都有人招呼两句。

“五爷,出去啊!”

“五爷,再教咱两招啊!”

“……”

白玉堂一一笑着对回话,因为打仗总是阴气沉沉的队伍,从他来了以后多了笑骂,有了活气。

白玉堂只摆摆手,笑着打发他们,

“腾倜傥和江寄远在哪,找他们呢。下回下回,爷有急事。”

“他···他们俩八成在帐子里呢,五爷您找他们干嘛啊。”刚才送信的小兵低着头,畏畏缩缩的跟在白玉堂后面,蚊子似的出声。

白玉堂皱了皱眉,啧了口气,“啧,你这小孩怎么老跟谁欺负你了似的,叫什么,几岁了,家是哪的啊?”他说着拍了一下这小兵的背,将男孩原本拱起来的背挺直。

“我!我叫秦朗!就是汾州人,今年十六了。”秦朗挺直了腰板,声音不由得大了点,他年纪还小,还在长身体的日子,尽管如此,也很有身条了,白玉堂之前总觉得这小子一点不大气,看不顺眼,可他这样一站,就显得很有模样。秦朗的眼睛亮的像星星,他是很佩服白玉堂的,说是崇拜也不过分,这人年纪不大,却处处做的很好,似乎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他很想也成为白玉堂那样的人,那样强大的人。

“秦朗,好,你才这个年纪,怎么就来了军营,你爹娘也舍得?”白玉堂顿了顿,秦朗比他想象的还要小,持枪的手上是磨出来的老茧,他突然心里有些沉重。

“爹娘早没了,我不想西夏人进城,叔婶家虽然过的不好,也能活着,我的小妹还在城里,跑也跑不动,我若是不来挡着这群狼,小妹要怎么办呢,”秦朗一字一句的的说,说到这里他声音中的怯懦已经一丝都看不见了,他说的很认真,最后居然抬起头,看着白玉堂笑了,“我从小就想做个像您一样的,做个英雄,入军,无论是开疆拓土还是守家卫国,多好听啊!我是自愿的,从小练这一手枪法,可惜愚笨,但也总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白玉堂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最后拍了拍秦朗的肩膀,然后说,“小子,喝过酒么。”

秦朗愣了一愣,不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最后只就着实话说了,“我年纪小,酒水又贵,没喝过的。”

“好,”白玉堂冲着这年纪尚小的小兵笑着,像冬日的太阳,“待五爷这次回来,便带你吃酒!你把这城好好的守牢了,等着爷!”他本身年纪也不大,笑起来便更有一种少年感,秦朗看着,感觉就像吃了肉一样,头脑中晕乎乎,只留亢奋,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的很直,大声的回了是。待反应过来以后,便只剩一个白色的背影在视野之中了。

“滕倜傥!江寄远!”白玉堂推开这两人的帐子,没想两人并不在,反而是外面来了声音。

“五爷,您怎么来了,又来指点我们两招?”江寄远似是刚刚冲洗,在他之后不远,腾倜傥也在,两个人都敞着上衣,尚未痊愈的血痂像是巨大的蜈蚣,扒在他们的身上不肯离去。

白玉堂在这军营里待了月余,数这两人最和他的脾气,心思灵敏,而且功夫也算是不俗,很拿的出手,故而常常找这两人,帮忙做事也很得他的心思。

“这次又正事交给你们俩,今日展昭会点200人去西夏敌营,此行凶险,你们可愿跟我同去。”他背着光,红色的眼睛显得暗了许多,看向对面的两人。

“五爷,您说呢,我们早就和您说过,虎穴龙潭,哥儿俩要是皱了下眉头,脑袋摘下来送给您!”滕倜傥一句话接的迅速,不假思索。

“好,那你们随我进来,这次如若出了事,就都要看你们的了。”白玉堂走进军账,剩下两人也正经起来,穿上衣服紧随其后。

“听我说,我们这样……”

傍晚已至,太阳就像滚烫的铁球,散发着危险又迷人的红光,染红这片大地,染红这片天空,染红万事万物,对万千生灵一视同仁,就如同死亡。

白玉堂早就站在城门前,腾倜傥和江寄远跟在他身后,面向点给他的二百位死士,展昭就在离他不远处,他们看着彼此,最后是白玉堂先笑了,“展小猫,五爷这就出去,等着给你带消息回来吧!”

展昭没有立刻回话,只是从白玉堂开始一个个的,将二百人都看了一遍,之后才稳稳的说出,“多加小心,待君凯旋。”

白玉堂收了笑,脸色沉稳下来,二百人同他一起,轻甲碰撞的叮当作响合着这句话一起,他们对着主将抱拳说,“定不辱命!”

夜幕降临时,杀人放火好时机,白玉堂向着早已分派好任务的将士们做了个手势,留下一队在粮草仓附近原地待命等待信号,另一队随着自己绕向敌营的另一侧,发现重械就直接点燃,这边待命的部队会点燃粮草营造混乱,趁机撤退。

“腾倜傥,江寄远,记得爷说过的话,趁机行事。”这两个人冲着白玉堂点了点头,于是寻找重械的一队人便又隐匿于黑暗之中。

果然情报是真的,白玉堂眼前一亮,招呼着身后的人动作迅速的解决了重械的守卫,又淋上带来的焦油,红色的火光划出漂亮的弧线,刹时火光染红了西夏的营地,士兵惊慌失措的声音,求救声,纷纷而起,看着远处另起的火光,白玉堂才放心下来。

“撤!”目的顺利完成了,可预料中的困难却没有,白玉堂皱了皱眉,难道是自己多想了?

只听“呲”的一声眼前的山林中突然闪现出满满的火光,坏了,他心想,“回来!从西夏的帐子里面杀出去!”他提起气,架起轻功向后跑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不等全队撤出两步,“轰”的一声巨响,刚刚他们所踩的土地被全部翻开,热浪推着众人翻滚,就连距离最远的白玉堂也因在空中的原因不免被推开,只好在空中翻了一圈狼狈地在地上停住,两脚划出深深地划痕。百人的队伍转眼只剩一半,更有重伤者不知几何,被炸飞的残肢躺在距离身体不远的地方,黄褐色的土地被鲜血染得发黑。

白玉堂眼睛通红,咬了咬牙,向着西夏的主账中去。

营帐里西夏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白玉堂就像一尊杀神,势不可挡,一路披荆斩棘的扥出来缩在帐中的可怜虫。

啧,上当了,是个替身。他心想着,不过用这个人吓唬普通士兵也还有点用。他把刀架在这个替死鬼的脖子上,威胁道,“你营中主将在此,还不都把刀放下!”

西夏的人迟疑了一会,手中的武器有渐渐放下的趋势,只听一男子的笑声突兀传来,“哈哈哈哈哈哈哈白五爷好计谋,为我出谋之人曾与我说,此役务必埋伏在山林里,不可坐帐营中,只因锦毛鼠天资聪慧,我若是能想到反常人之道而行,不亲自看管火药战况,坐于营中,他定当下折返,军中单打独斗无人可与之匹敌,到时我被俘,整个计划功亏一篑,宋军又要好好的送回去。”一身着墨绿锦衣金丝缕的男子从军中走出,“故而我半信半疑的随军潜伏,不想,真的算中了。”他低头稍稍俯身,似是行了个礼,终于正正经经的说了话,“在下,西夏安王李金玉,白玉堂,久闻大名。”

“哈哈哈哈哈哈”白玉堂大笑起来,将手中的人质随手摸了脖子扔到一边,任凭鲜血溅满了脸,“是我棋差一招,若你觉得抓得住你五爷,尽管来就是。”只一瞬间,他就冲着李金玉直冲过去,银刃飞起便带走三五性命。

“哎,白五爷毕竟不是神仙,有三头六臂的,何苦来这一遭,做我西夏座上宾有何不好呢。”李金玉只向后跳去,前面便又挤了不知多少士兵,白玉堂被团团围住,他今日已经耗费很大气力,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一时失神便被人从背后砍上一刀,连同前几日好不容易合了口的伤一起带的崩裂开,疼得他眼前发黑,用刀撑了地,有人看他跪倒便以为他不行了,拿着绳子便上来要捆他,被他成爪的手一掌掐断了脖子,扔出去摔倒了一片人。

他再站起来的时候,暗红色的瞳子已经失了焦距涣散不清,可刀下的亡魂却不见少,血把银白色的刀片裹上一层腥臭的浆糊,刀片被人骨打卷,早已不再锋利,大力的直接隔着肉打碎骨头。李金玉被他这不要命的煞神模样吓得连连后退,“白玉堂,你已经输了,何苦如此!乖乖做我们这边的人,吃喝玩乐金银富贵,有何不好!”

白玉堂听见这话,用力甩起早已酸痛不可控的胳膊,头也不抬,喃喃说,“你不懂。”他直直的冲着李金玉去,被他打到的人活着的胸口都被打凹下去,在地上翻滚发出阵阵哀嚎,可惜只能被身后人踢来踩去,但更多的则是脖子一歪直接没了生气,“你大军重械已毁,粮草已烧,我目的达成又哪里败了!”他喊完这一句之后终于支撑不住,刀被他扔下入地三尺,他撑着自己的身子,站得直挺,“李金玉,是你败了。”

西夏的士兵畏缩不敢上前,最后是被李金玉踹了屁股才扑在了这人前面,这才发现白玉堂早已呼吸微弱,昏了过去,周围的士兵这才一股脑的扑上去将他五花大绑,等着李金玉的发落。李金玉摸了摸头顶吓出的冷汗,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呵,好好地找人看着,每天一顿饭一顿水,让他活着,我还要用他,好好地挫一挫那城里人们的锐气呢。”·

重伤影响了白玉堂对时间的感知力,他再次试图睁开眼的时候,总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失血过多让他觉得异常的冷,本来就白皙的脸更是苍白如雪,李金玉就在他面前,面无表情,指使着手下的兵,向他一桶水泼过来。

“咳!咳咳咳!咳!”他控制不住的大声咳嗽,想要把心肺都咳出来,无法克制的浪费着身体里最后的力气,他抬头看向李金玉,眼神里带着一丝刚刚清醒的迷茫,不过很快那层普通林间早雾一般的迷茫就散去了,只留下那双无论如何也不会学乖的,桀骜的眸子。

“呵,五爷,别说小王没有给你机会,现在放下你们那所谓的风骨,投身本王麾下,你依旧是我西夏的坐上宾,闻名天下的锦毛鼠。”李金玉看不惯那双眼睛,尽管如此狼狈,他依旧明亮而执着,仿佛这人天生高人一等一般,带着一丝怜悯,但更多的又是不屑。

“哈哈……咳咳咳咳咳咳咳!呵,你大军粮草已毁半数……”白玉堂停了下来,歇了一会,他现在眼前闪了白光,“还能在这与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爷可真是佩服安王的好心气。”他说完,不再看李金玉,安心的闭目养神。

李金玉气极反笑,起身一脚踩在白玉堂身侧的伤口上,伤口一瞬间就崩裂开,血染了帐子里的地毯,李金玉像是要把脚踩进这个人身体里一样,素白缎面儿的靴子,鞋尖翘起来的部分全然埋进血肉之中,就像在这鞋上涂了一朵艳色的牡丹,白玉堂一时难耐闷哼出声,耳边嗡鸣作响只有李金玉的冷笑分外清晰。

“呵,既然白五爷是块硬骨头,你们也都不要拘着,天大的本事都给我使出来,谁能让五爷回心转意的,本王重重有赏。”

接下来的日子受了些甚么苦难,对当时的白玉堂来说大多记得不清,身上的创口再痛,也不及这次失败在自尊上刻下的狠狠一刀,李金玉说他输了的时候,他虽是那样噎回那人的话,实际上心里却想的是自己的过错。

他明明早早料到这次消息是西夏这边放出的诱饵,也想到了这次消息就是真消息,为的就是请君入瓮,却还是在烧毁了粮草重械之后得意忘形,枉送了百人的姓命。

失不应之失是为过,一人之过,一家为之还;一君之过,一国为之还;一将之过,一军为之还。

自己的失误,代价却要别人偿还,凭什么,白玉堂闭着眼睛,不屑的嗤笑一声,他突然想到秦朗,这次又会多几个像那样年纪轻轻却要在死人堆里拼搏的少年,又要多几个永远等不来下一封家书的破碎的家。

从帐子里被吊到军营的大空场上也过了有三五天,说是吊,就真的是吊着,西夏人用了特殊的桩子来放白玉堂,十字的木桩横杆被钉的很高,不是用来捆绑人的胳膊固定,而是用来悬挂铁链,两根铁钉钉在左右的肩胛骨上,只用肩胛骨的伤处承接着整个人的重量,调节铁链的长度就能让人脚尖刚好能接触到地面,就像做风干的腊肉,可惜白玉堂的身体和这铁链比显得过于单薄了,于是就像个肉片飘舞在风里一样不伦不类,让人想想不禁觉得可笑。

滕倜傥和江寄远这两个不靠谱的,白玉堂心里想着,怎么还没来。

头两天有一个自以为是的小兵,总觉得自己胜劵在握了,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大大咧咧的炫耀着西夏这边的行程。

“白玉堂,害,白五爷,你不就仗着烧了我们点重械粮草么。”那小兵脸上的轻蔑还印在白玉堂的脑子里,满足于落网的猛虎化为猫的美梦,“实话跟你说,我们王爷早就猜到了,背山的三岔口,再过两天后续的粮草就跟上,连着第二批攻城的重械,你们宋人,哈,没戏唱啦。”

李金玉也是倒霉,白玉堂想起了这事有笑了出来,过了一会又因为伤势干咳起来,可是咳完了还是笑,手底下带这么蠢的兵,也难为他把这仗打的难舍难分了。

白玉堂眯着眼睛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他曾和展昭说过,再不过十日将有一场大雨,这两个人再不来把消息带出去。

就来不及了。

“……爷!”刚想到来不及了,就听见颤颤巍巍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真不禁念叨,他想着,又轻笑了一声。

“哭什么哭,这么大了还哭不嫌丢人呢,”他说完这句话停下来歇了一会才能继续,连抬头的力气都不愿浪费,“三日后三岔口,告诉展昭,西夏的粮草来了。小刀别在我衣服里,你们俩个赶快把消息送回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说完这句话,这个人就像断了气一样,一下又没了声息,滕倜傥揉了揉红涨的眼睛,松开了紧咬下唇的上齿,深呼吸了两次。

他还记得这次出兵之前白玉堂面容严肃的把他和江寄远叫在一起,在那个他们俩平时住的帐子里一字一句的说,“这次可能是个饵,不,肯定是个饵,但是咱们不能不咬,”他顿了顿似乎是考虑如何交代清楚这件事,“你二人进入西夏营区趁乱乔装,若我被俘,借着审讯的由头来找我,如果有消息,就带消息回去,没有,就自己回去,不要管我。”他们两人听见这个话就忍不住有点激动,要闹起来,于是白玉堂又重复了一遍,“记清楚,不要管我,我自有脱身之法,只给我创造个机会足矣。”

于是滕倜傥突然大喊起来。

“来人!白玉堂好像不行了!”

随后迅速没入人群,同江寄远两个人顺了西夏的两匹马,在当天晚上乘着夜色迅速的向着汾州城赶去。

而白玉堂这边,因为滕倜傥的一嗓子终于被从木桩上放了下来,被粗暴的处理了伤口,用麻绳捆着扔在地下。他悄悄确认了那把小刀的位置,瞥了一眼自己所处的位置,然后就闭上眼,专心致志的扮演一个“濒死之人”。

白玉堂这个活该千刀万剐的。

展昭想着,他听到这两个人带来的的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只觉得心脏一痛,一时间头胀眼晕几乎要栽倒在军帐中的毯子上。

这个人哪来这么大的胆子,人家都说吃了熊心豹子胆,恐怕豹子都要管白玉堂借个胆,他就活该死后上刀山下油锅,就该让小鬼把他那根惯会骗人的舌头拔他千八百次才好。

他越想越气,最后却还是平平淡淡的说,“点五百个人给我,五天后如果我没回来,就同朝廷说,让换人下来。”随后随后拿过自己的外套,也不看后面抓耳挠腮的人们,自顾自的出帐子去了。

被指配到汾州以来,展昭还从未出过城,重整编队,安排城防,西夏人似乎永远有高天上太阳神鸟一般的火热的热情,意在侵染大宋丰饶的土地,一刻不停的组织新的攻城战略,作为主将他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掰成八百份用,最开始来的两天连觉也不敢睡,不吃不喝的在城墙上盯着,生怕自己一个闭眼,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薄弱防线就被冲塌了,那时候城中百姓还未全部撤去,他肩上扛着八百户的责任。

没想到第一次出城,竟是这样的原因。他拍了拍身前这匹白马,对方黑色的眼睛似乎会说话,水润平静,就像在和他说别担心。展昭艰难的勾了勾嘴角。

“不担心,璟风,我不担心。你和我一起,把他带回来吧。”

塞北的夜风很凉,不光很凉,风刮的大,带起沙子来就像刀片一样喇在人的脸上,要把整个人皮都剥下来。月光明明亮的很,却连叶子大小的地皮都照不到,全被黑墨一样的乌云遮的满满当当。

几里开外就是西夏人的大营,隐隐的似乎还能看见他们那的火光,闻到许久未吃的肉香。谁也不知道的为什么主将要将伏击的地点设在这个地方,又危险,又让人心神不宁。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枝叶摩擦声,在展昭身边的小兵几乎要被吓得原地蹦起来,生怕一回头就看见西夏的“大军压境”。

“展将。”对方声音压的很低,随后就没有再说话,似乎是在等展昭的回应。

“嗯。”展昭没多说话,还是维持着隐藏在树丛里的样子,单膝跪在地上盯着那条三岔口谷间的唯一通道,头也没回。

刚刚出声的人这才接着说,“你吩咐的火油都浇好了,保证一把火下去他们后面一个也跑不走。”

“好,”展昭说,“你回去盯着吧,人过了线就点火,以火光为信。”

在展昭旁边的那个小兵回头一看,这人不是旁人,正是白玉堂的心腹,江寄远。

 

腊月廿三,宜行丧,安葬,忌出行,嫁娶。

天光渐晚,阳光都被慢慢染红,仿佛惊雷平地起,一条火光的长龙只一瞬就游走在三岔口的道路上,截断了前后来往的所有人。

“放箭!”

箭矢的破空声不绝于耳,伴随着哀嚎和皮肉被金属箭头刺透的声音,演奏出这荒凉隔壁独有的,死亡的丝竹曲。

像是箭放空了一样,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从互送粮草的小队前方传来,踢踏踢踏,暮光将白马一丝无暇的毛发镀的金红,马上的人迎着光亮,巨阙挂在身上,声音清冷好听。

“恭候多时。”

“展将军,许久不见了。”对面的儒生脸上不免添了几道细纹,可依旧神采不减当年,展昭早早有了准备,可真见到的时候,眼中还是不免流露出些许的悲伤。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汾州前建军,李林。

几乎没有人知道,展昭同李林曾是见过的,也很少有人知道,李林曾是一个很是清正廉明的好官,比之朝廷中现在的那些衣冠蛀虫不知好上多少,治理的地区不说歌舞升平,也算是井井有条,怡然自乐,从不搜刮民脂,取财不义。

所以展昭是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竟然会率先叛军,只图保全性命,高官厚禄。

逆光模糊了李林的眉眼,展昭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这不妨碍他一个字一个字,仔仔细细的说出这句闷在他心中很久的疑问。

“岂为无粮食?岂为无泉饮?岂为无衣裹?”他停了停,似乎是在调节自己的状态,“然,何以投敌营?何以,食人骨!”

在无声熊熊燃烧的烈焰前,李林似乎轻轻的笑了一下,展昭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自嘲,他很轻的说了一声,“无他,贪生怕死尔。”

江寄远已经按耐不住,红着眼就要冲上去拿了这个人,被展昭伸手拦了下来,李林看着这个激动的年轻人,不可控似的大笑了几声,转而抬头看着展昭的眼睛。

火光映在他的黑色的瞳眸,就像天神附身,又像是英雄的重瞳,在这个一向柔和的侠客身上写下凛然,所以李林盯着那双眼睛,中气十足的说。

“贪生怕死,何错之有?”

“若你为民,理所应当,若你为官,丧心病狂。”

展昭说完这句话便侧身下马,握着巨阙的手似乎出了汗,也不知是因为高温,亦或是紧张,他不知道李林的这句话是找他要个答案,又或者是在反问他,于是他只能给出他自己的回答。

巨阙出鞘映着火光,烛龙盘桓在剑刃上反着凛凛的凶光,李林就站在那,不进也不退。

“最后,还能在问一个问题么?”他说,青绿色的儒衫体贴的穿在身上,脊骨依旧挺得笔直,就连头上的发簪都还是那块多年的老玉,就同展昭与他的初次相见,“展将怎知这倾天火光不会入夜引来西夏大军,区区百人小队,定不敌他。深入虎潭就不怕有来无回?”

“不去深山,焉得美琰?”展昭看着李林的眼睛,勾了勾嘴角,“我信他。”字音刚落,倾盆大雨瓢泼而下,珠帘般的雨滴飒飒而下,砸在地面上激起一朵朵裹杂着黄土的水花,火红的火龙化为青烟,又在风雨的洗涤下灰飞烟灭了。

“好。林心服口服。”李林突然动了起来,将双臂高举过头,对展昭深深行一礼,双手从头顶的苍天一路划下来,最后稳稳地停在腰间,将自己的身子完完全全的低了下来,就像他的一生,正直且不悔,展昭只能看见他夹杂着银丝的黑发,一缕划过肩头,如流水般缓缓落下,再也没有起身。

他举起巨阙的时候,听见了很轻很轻的一声,“若将如此,林不至今日。”可能是惊雷吓到了他,一时间拿剑的手竟然抖了起来,,雨水打在他的脸上,银刃划过,雷光照亮的天地中,展昭最终还是闭上了眼,他其实很想问李林一句,你是否也会在这带有惊雷的梦中惊醒,带着满头的冷汗对着阴沉的天无声苦笑。

展昭掐算了一下这个消息传到西夏大军的时间,终于下了指令,“将粮草重械运回汾州城,在明早之前务必入城!”随后自己一个人小心地用布包将李林的头颅裹好,纵身上马,望了望西夏大营,最终还是头也不回的,赶回了汾州城。

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带着寒夜气息的军粮终于最后一车也运进了城门,展昭脱下自己的亮的像秋露一样的斗篷,随手扔给了一个小兵,自己牵着璟风的缰绳像住的营帐那边走,小兵目瞪口呆的怔了一会,最后带着哭腔往那边追去,一边跑一边大喊,“展将!您衣服落下啦展将!”

还有时间,展昭想着,他拍了拍璟风的颈后,缎子样光亮的毛在一场大雨过后早失去了曾经的光彩但依旧能看出神驹风采,对日行千里的照夜玉狮子来说,区区十几里地的路程还不足以让它疲惫,但不免带着些兴奋,它头拱了拱展昭的胸口,鼻息喷在腰际平添了痒意,展昭支好无奈的笑笑同他说,“别急,就快了。”

他将璟风安置在门口,进屋卸下了这月余不曾离身的银甲,换上了最常穿的一身靛青色的劲装将绑腿松了又紧,最后才掀开了帐帘,可怜的小兵刚追过来差点一头撞上主将的胸口,气喘吁吁的刚要说话就被后面的人打断了,吓得差点栽个跟头,结果一抬头发现更可怕的事。

“报!西夏来使求换俘虏。”

展昭笑起来,眉眼中都带着点光亮,他随手牵过璟风,手一扬,言语中带着不可抑的兴奋,“走,看看那些西夏人去。”

西夏的来使就在城门外等着,仰着脖子等着见这位传言中的新将一面,脑袋都快掉了的时候终于等到了上面的回信,于是又把刚刚絮絮叨叨的话说了一遍,大意就是这次换俘虏不换别的,只换粮食,而且只换一个人,要换十万石的粮食。

城墙上安静像是没人一样,于是这个使节只好胆战心惊的把这句话又说了一遍,心里正琢磨着怎么把打劫这个事说得更文雅一些,不想一句话悠悠落在耳边。

“明日午时,去你军接人。”

这声音不大,但是却格外清晰,西夏的来使反应了一会又见礼匆匆离去,只在心中想着这新来的将领虽功力颇深,但怕是个傻子,这种亏都吃。

李金玉听了来使的回话在账里大笑出声,“我原以为这展昭是个要提防的,不想却是没有脑子的,只为了一个江湖人白白送出军粮十万石,深情感人至深啊,白五爷。”

躺在地下的白玉堂只带着气音轻轻笑笑,并不说话,只等第二天正午的太阳把他的黑皮猫带来。

腊月廿五,宜会友。

李金玉难得自己在营前骑马而立,眼睛要长到高天上去,自信一切都胜券在握,连神鸟也要站在自己身后,却不想被远来的光眯了眼。

来人一身劲装,身下白马一尘不染,只只身一人,李金玉不禁皱了眉,只见那人先是环视四周,然后似乎发现了什么,终于抬头看向他,只说了五个字。

“接人,白玉堂。”

原本躺在地上的白玉堂听见这个声音之后微不可视的颤了颤,手在自己的碎衣当中紧了一紧。

李金玉自然不知道这一切,于是他只是开口,“在下西夏李金玉,展将接人不假,可我军的十万石军粮现安何处?”

展昭也皱了眉,又说了一遍,“接人。”把接字咬的死死地。

他字音刚落,原本在西夏小兵手里充当死人的白玉堂突然翻身,手腕一转割开了自己身上的绳子,一把抹了那人的喉,翻身上马,用手里的小刀压住了李金玉的喉管,“听见没,接人。”他的声音因为缺水早失去了往日的清亮圆润,只一样的中气十足,根本听不出是个身受重伤之人。

西夏的营帐一时掀起哗然大波,李金玉也惊慌了一瞬,最后咬牙切齿的说出三个字,“白玉堂!”

“暧,你白爷爷在这呢,不用叫这么大声。”嘶哑的声音在声道上摩擦,显得诡异又阴森,日头当下,李金玉竟生生冒了一身冷汗,“知道该怎么做吧。”

多亏了这一身的冷汗,李金玉也终于冷静下来,冷笑道,“哈,你现在这点力气不过强弩之弓,我现如今只同你僵持一段时日,到时你和展昭两人都要落入我手。”于是果真放松下来,似是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嘘,安王殿下,你说错了,”白玉堂的气息从李金玉身后探来,虽不强势却不可忽视,“你怕死,我不怕,我大可现在就同你,同归于尽。”他歇了歇气,竟吃吃的笑了起来,“毕竟一个江湖人换一个西夏亲王,这笔买卖赚大了,不是么。”

这个疯子,李金玉愤愤的想,最后只好一声喝住已经将这二人团团围住的兵士们,“都给我住手!滚开!让他们走!”

马蹄不慌不忙,白玉堂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一时间有了松动的痕迹,李金玉趁机右肘向后击去,白玉堂向左躲闪不及在马上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掉下马去,两人的手都向他伸来,终究还是展昭更快一步将人带到璟风身上,侧身护住这人。

李金玉看夺人不成并不恋战,只恨恨的笑着,看着已经在马背上借展昭的力坐起来的白玉堂说,“这次是我输你,白玉堂,你且等着。”说完以后头也不回的策马向西夏大营去了,只白玉堂在后面还嚷嚷着,你白爷爷就在这等着你之类的话。

展昭看着怀里尚且叫喊的血老鼠,一咬牙,手箍的更紧了一些,几乎想把人勒成两截,两腿一夹马肚,向着汾州城飞奔而去,也不理会白玉堂的各样哀嚎。

“哎!展小猫!慢点儿!五爷没死在西夏人手里要被你和璟风癫噔死了!”

白玉堂的伤势其实很不好,展昭原本是在帐内看着的,后来被那人一句话噎的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索性眼不看为净,掀了帐子门帘一个人跑去对沙盘。

被带回来时白玉堂整个人都黑红成一片,混着黄沙和泥土裹在衣服上伤口上,或是他冒得一身冷汗上,银白色的长发生生被血渍粘合在一起,整个人透露出一种风中残烛的气息来,连那双眸子都暗淡下去,似是找不到焦距一般,只有那张永远显得冷漠的薄唇,不停的开合着,说着些展昭不想听的话,倒不如说他不想听见这张嘴里面的一个字蹦出来,白玉堂说话说的他心慌,他只想让他安静一点,可如果他真的安静下来又让人很怕,怕这个不会死的男人终于把自己玩儿进去了,于是他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在心中惴惴不安,几乎想把这人拎着领子提起来打上一顿才合适。

没想到把他带到帐内的时候这人还看着自己笑,边笑边说,“你急什么,且死不了呢。”

展昭听完眼眶只一下就气的通红,看也不看白玉堂一眼转身就走,帘子掀起来的声音裹着风,卷砸着展昭的怒气在耳边环绕了许久才去。

直到展昭的脚步声都远了的时候,白玉堂终于把眼睛一闭,向后靠去,原先噙着笑的嘴角也沉了下去,一句话说的缓慢而气浅,带着些不可言说的慵懒。

“麻沸散呢,”他随手接过士兵送来的麻药一饮而尽,然后整个人都松软了下来,“动刀吧。”声音越来越轻,竟像真正死过去了一样。

军医手忙脚乱的用温水清洗这个人身上的伤口,却发现除去污血之后这人原本身上也几乎没有什么好地方,交错纵横的鞭伤和不知开裂过几次的创口,最严重的是肩胛骨上两个带着碎骨头的血窟窿,还有腰侧不知被烫过几遍的烙伤,带着渗出的丝丝血水和清黄色的脓水,将他整个人都擦干净以后发现甚至脸上也带着一道鞭痕,不算重,估计是被带上了一下,尽管如此也只是将将结疤,不难想象身上的那些鞭伤用了多大的力气。

旁边打下手的兵士和白玉堂关系好的拧毛巾的时候几乎落下泪来,最后为了不污染清水生生憋了回去,只在换水回来的时候看见脸上尚未擦去的泪痕。

一刀刀割去腐肉,再用烧刀子消毒,去了血水之后上药再用绑带缠上,军营的军医直用了四个时辰才将这人全身上下的创口收拾好,麻沸散的效果早就过了,可也不见这人什么时候发出痛呼,只看见嘴角似乎漏出点血丝来,吓得旁人忙去探他的鼻息,发现还是温热有气的才安下心来,原来这人咬着嘴角忍着一声不吭,竟生生疼晕过去。

是夜,展昭还是忍不住往白玉堂帐里走去,没想还没进去,在这人帐子外面捡到一小孩,也不敢往帐子里去,也不走,就盯着帐门口,抱着比自己还高点的枪坐的不远不近,一声不吭。

他心下好奇,就走了过去,结果那小孩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吓得一蹦三尺高,不禁让他质疑了一下自己岂不是长了张夜叉脸,把孩子吓着了。

“展……展将!”

走进了看展昭才发现,这是那个当天给他和白玉堂报信的小兵,他那天随口问了问,听说是叫秦朗,才十六。

“为什么在这坐着?”展昭问。

对面的大男孩挠了挠头,似乎是有些惭愧的笑了,说,“我担心五爷,又怕过去打扰,所以就趁晚上在这看看。”他说完这句话过了一会,低下头去,很轻的问了一句,“展将,我们是不是会死啊……”

展昭沉默了一会,他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但是仔细想了想,他应当说两句的,于是他也就在这地上坐了下来,白玉堂的帐子在大营最外圈,于是总是很安静,他拍了拍身旁的地面,示意让秦朗坐下,对面的小孩不可置信的看了看那块地面,动也不敢动,于是他只好再拍了拍,最后坐下的两人之间依旧隔了有一段距离,展昭无奈,叹了口气,然后问道。

“为什么会这么想。”

秦朗看了看他,最后低着头说,“我……我只是觉得那样天神般的人物都会伤成这样,我怕是会死的吧。”

“其实战争开始以后常常身边的兄弟们就死去了,我年纪小,总是对这种东西没什么概念,悲伤来的后知后觉,怕也来的后知后觉。”

“展将,我,我有点怕,我知道我不该的,”他说得很快,展昭也来不及插嘴,渐渐的声音变得颤抖,带上了点哽咽,但是还是想在自己的主将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强颜欢笑的说着。

“真,真丢人,哈哈,我们赢了一场大仗,我却在怕。”他本来是要笑的,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带着哭腔,“怕的手脚都在抖,可是展将我真的!”他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突然停下了,又调整情绪,才平静的继续说下去。

“伤口也疼,每天每天,就像火烧的一样,我控制不住,展将,我想我爹娘,还想我阿妹,我想到我小时候带着阿妹去河里洗澡,她才那么小,我一只手就能搂得住,还有过年,阿娘做的饺子,白面的,还有肉,真香啊。”秦朗突然抬起头,看着天空,喃喃道。

“对不起,展将,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怕的,我是个懦夫!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忍不住,对不起!”他说着说着就已经哭了出来,泪水淌了满脸,头扎到膝盖里面去,背不住的颤抖着,透出痛苦的挣扎。

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展昭想着,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什么样的世道,才能让个孩子这样早的认识生气呢。

这是他们这些大人的过错啊……

“抬起头来,秦朗,怕死并不是什么值得羞愧的事。”他看着天空,默默的说。

旁边的孩子从膝盖里拔出脑袋,带着一脸的鼻涕眼泪,疑惑的看着他。

“我也怕死。”

“您也怕?”秦朗的声音里满是灵异,展昭也不去看他,就还是平平淡淡的说。

“我也怕,我怕哪天我死了,汾州城就守不住了,大宋好端端的土地就守不住了,会死很多很多人。”他转头看向秦朗,恰逢一片云过遮住月光,将他埋藏在阴影里,“我也怕我死了,再也见不到我在意的人了。”

“但是我从不去想我什么时候会死。”他揉了揉这半大小子的脑袋,“我想,我要怎么活,我从不去想汾州城破了怎么办,我想怎么再多守他一天。”说完这句话以后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黄土转过身去要去帐子里看白玉堂,走之前回头看了看秦朗,对方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的样子。

能想就好,他想着,能想明白就更好了。

帐子里面的白玉堂早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尽管被包的像是个粽子也管不住他的嘴,看见展昭进来就管不住的去问,“展小猫,你刚才说怕死?怕见不到谁啊,来给我说说。”他到了这漠北大营,往日的喜好就算被剥了一半,喜吃喜喝的条件肯定是没有了,就连同展昭切磋也是不能的,好在上了战场也能打个痛快,但那毕竟也不是武艺切磋,战争总要死很多人,只是看了战场也会累人不快,于是也就只有没事调侃这呆猫两句还算有点意思,有了机会他是一刻也不肯放过的。

展昭不搭理他,径直走到矮桌旁边,给自己倒了口水,入口以后才发现是凉茶,皱了皱眉喝下去,顺手给加了点热水,这才面对着白玉堂说话。

“有你,可高兴。”

他坦荡荡的看着白玉堂,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不躲不逃,这样反而让白玉堂觉得难办,一面不想落了面子别开眼去,另一边这句话直白的让人没法接。

他知道展昭在气什么,也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不发作,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更说不出话来,这个人不用自己解释什么,他看着展昭带着璟风来接自己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说出来的没说出来的他都懂。

于是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低了头,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

“我错了。”

他是应该道个歉的,展昭懂他,却不代表不担心他,如果两个人易地而处,自己能做到看他深入敌营以身饲虎么,又能耐得住性子等一个虚无缥缈的情报不去强行抢人么,展昭听见腾倜傥和江寄远这两个人带来的情报肯定也听了自己的伤势,当时他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他带兵围剿粮草,在与西夏大营只相距区区数里的时候心情又是怎样的,他真的看见自己这狼狈样子的时候,又是,在想什么呢。

他堂堂正正的承认了牵挂着自己,自己是他活下去的一根风筝线,是他牢记生命的一根缰绳,可自己做了些什么呢。

他终于垂下眼帘,别过头,“展昭,是我这次错了。”他还伤着,带起高热染在两颊上,像是女子涂抹的胭脂,眼睫控制不住的轻颤,最终抬起眼,又看向展昭。白玉堂有一双暗红色的瞳子,凌厉的时候像地狱的恶鬼,可温柔起来又写满江南春水。

于是展昭也不能在说些什么,他只能给白玉堂倒了杯水,不冷不热,温度正好,送到他面前去。

“喝水吧。”他说。

西夏的粮草被劫,一方面补贴了城里接近枯竭的药草粮食,另一方面西夏也因为粮草的窘迫情况被迫停下了紧凑的攻击,汾州城迎来了难得的悠闲喘息的时间。

可能是后续的补给跟了上来半月有余,正在城内将士们都沉浸在新年将至的气氛之中时,西夏人,卷土重来了。

展昭之前一个人盯着城防,三天只睡了了一个时辰,一直被当做伤残病号对待的白玉堂实在看不下去,在威逼利诱之下以披上一件狐皮领斗篷为代价接替了展昭的工作,把人赶回大营里休息去了。

白玉堂身上的伤,大多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唯独两肩的伤口太深又伤到了筋骨,故而一直不太好,又因为伤口不好时常发热,他肤色本就发白,一次重伤下来连唇色也都没有了,披着斗篷站在城头的样子竟让人感到单薄脆弱。

城防兵力部署本就是他和展昭一起定下来的,先前西夏人攻不进来,眼下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只是腊月十八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西夏的奇袭,城墙上重弩一下毁了半球,这才让他们现在这样费尽心机的盯着。

“赶工的重弩什么时候能到。”白玉堂看着对面的纵云梯搭上来,数九的寒风吹得他脑仁一阵疼,“他们如果要爬上来,就一桶火油交下去点了,千斤闸都顶死了,别让攻城锥敲进来!”重点在冲撞车,白玉堂皱着眉,在城防地图上圈出了几处要塞,刚要说吩咐下去的时候却发现对面攻势停了下来,与之同时的,一句话从城下幽幽而来。

“白五爷,别来无恙啊。”

李金玉就站在城下,还是那身墨绿锦衣手里的玄铁扇轻轻摆动,端的是文人墨客的风雅之势。

白玉堂轻哼了一下,转头看着城下的西夏大军说,“安王,你不好好留在大营里保命,跑到这来,是给我们大宋送赎金的么?”这声音不大不小,他用上些技巧气力,却能让在这的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李金玉听了也不恼只是大笑起来,随即合上扇子敲了敲自己的手心,示意手下带上来些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别急啊白五爷,小王这次是来送礼的,虽说不是金银,但也算是一番别样的好戏呢。”

士兵看见李金玉的动作后从后方军队中让开一条通路,压上来稀稀疏疏一列人来,蓬头垢面,一时也分不出是什么人来,城楼上大宋的兵士们都议论纷纷,不知道这个西夏王爷要玩什么花花肠子。

“来,抬头,让白五爷好好看清楚了,你是谁。”李金玉走到开头的那人身前,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往上抬,乱糟糟的头发滑落之后露出整张的脸。

其实不用李金玉露出这个人的脸,白玉堂自幼习武,耳力目力都极好,只是听那人被拖出来发出的闷哼就知道,那是江寄远。

怪不得,他想着,怪不得自己回城这么久,秦朗那小子都在帐外想着自己,这两个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却一次都没来看过自己。

原来是被西夏人抓了去。

“李金玉,别和爷玩儿这些有的没的,这些人你爷爷不用眼睛都能认得出来是谁,说吧,你要什么。”

李金玉笑了一下,然后终于阴沉了脸,但是声音却像天上的薄云般轻柔。

“我要你,把城门打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说安王殿下,您是少了两天吃食被饿傻了么,这种话也说的出。”

“那就,休怪我了。”李金玉低下头吃吃的笑了笑。他当然知道白玉堂不会为了区区十几个战俘打开城门,但是让正直的白五爷看着曾经的战友被虐待致死,起因还是他自己的命令,想必必是一场绝世好戏。他招了招手,在旁的小兵就递过来一把匕首,江寄远被两个士兵架起来,因为腿骨早被打折无力支撑,李金玉一刀一刀的开始割下对方的肉,从肋骨缝中刺进去,挑起被掀起来的皮肉,再一刀一刀的磨着骨头,正当他找第二刀要下在哪的时候,一只白羽箭破风而来。他连忙向左倾身,只差一厘将将躲过,风压划破他的脸,伤口顺着流出血来,箭尾的羽毛还在颤抖,而箭头直直的嵌在江寄远的脖颈正中,不用旁人说他也知道,这人已经没气了。他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愤恨的向城楼上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一袭白衣的白玉堂拿着劲弓站的笔挺,烈烈的风吹起他的斗篷,将他塑造成天神选择的孩子。

“白!玉!堂!”李金玉咬牙切齿恨恨的说,盯着白玉堂的眼神就像野兽盯着侵入领地的对手,可白玉堂脸上还是云淡风轻,甚至带上一丝笑意。

“怎么了,继续啊殿下。”白玉堂勾着嘴角,赤红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您不怕死大可继续,看是您动的快还是我的箭快,只要我在这,定不可能让你们这帮畜牲折辱了他们。”

白玉堂用的弓乃是全营最重的弓,净重十六斤七两,满开三石八,寻常的士兵拉都拉不开,只一箭下去肩膀两个伤口全都崩裂开,脸色又白了一号,血缓缓的从伤口洇出来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裳。

“爷……爷,我们来吧,用重弩,您别再开弓了。”城楼上在白玉堂身边站着的小兵咽了口唾沫,看见他伤口又裂开结结巴巴的提议,结果只得到了白玉堂一个轻柔的笑,和冷的像是寒冰的眼神,他轻轻的说了一句。

“边儿去。”

楼下的李金玉于是笑了起来,“白五爷真是好气魄,残杀同袍眼睛也不眨一下,李某自愧不如,也不知您从我们大营带回去的伤够开这神兵几次。”说完大手一挥,十三个战俘都被推到了前面,这回的李金玉也学聪明了,不再亲自上阵,只派了几个士兵去做虐待致死的这件事,一时间大宋兵士的痛呼传遍汾州城下,而白玉堂只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冲着旁边红了眼圈的士兵伸手。

“箭。”

然后不紧不慢的拉弓,速度却快得很,一箭射出就再接一箭,十三箭下去不过片刻,每一箭都一击毙命,他不去看李金玉气的铁青的脸,只气定神闲的像是随手一般放下手中的弓,好似崩裂的伤口和从正中齐齐裂开的右手手指都不存在一般,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只留下一句话,“今天这件事,都给我把嘴看牢了,谁让你们展将知道一个字,我拔了他的舌头。”

地上的血迹从城墙,一路滴落到沙盘的营帐。

许是白玉堂之前冷静决绝的样子让他们知道再无捷径可走,又可能是西夏终于对没有获得成果的大军施压,之后的几天西夏人疯狂的反扑,宛若破釜沉舟。士兵的尸体染红了黄沙,被烧断的纵云梯被架在堆积的尸体上面促使他们向前,西夏和大宋短短几天里都伤亡惨重,一时间尸横遍野。

“白爷!千斤闸要顶不住了!”白玉堂正忙着应付城墙上那些爬上来的西夏士兵,众人的厮杀声中只有这句话最为显眼,它不仅下意识的回头看二层的闸门处,险些被人剐了一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一伙西夏士兵突破防线,正冲着闸门处去,二层的守兵稀疏,本是最不容易被敌军进攻的地方,现在这三两个士兵苦苦支撑但不难看出已成颓势。

白玉堂反手一刀甩开和自己纠缠的兵卒就要赶过去,不想前方也被人堵住,根部突破不亮他们站们为自己准备的敢死防线,值得一边杀敌一百年冲着那边吼道,“顶得住给爷顶,顶不住就算死了也得给爷顶住!”

城外的攻城车还在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木制的城门,厚实的木板被撞出裂缝,城墙上的土灰扑棱棱的往下落,千斤闸,已经是汾州城破最后的阻碍了。

刚刚喊出这句话的士兵一咬牙,举起刀来又冲向来势汹汹的西夏人,“都听见没有!直到死了都不能让这帮蛮子碰闸门一下!”预示着三两个人死后的冲上去厮杀着,泯然于周围的死亡。

“瓮城破了!!”不知是谁喊出这句话,白玉堂猛地一回头,果然发现千斤闸的奋战已经结束,大批的西夏士兵从城门一拥而入,骑兵在城内肆虐,光是死在铁骑脚下的士兵便数不胜数,可不管对面获得了多大的优势,安排在白玉堂身上的兵力永远没有减少,纵然杀了一个又一个但永远还有一道人墙横挡在他面前。

“五爷,千斤闸我去下,您且安心对敌!”身边掠过一道黑影,虽然白玉堂没有看清来者是谁,不过他人出来那是滕倜傥的声音,于是银刃横推,掀翻前面一众人之后冲着他那边喊,“你先撑着,五爷解决这边的人便去助你!”

滕倜傥带了几个人过去二层,一路冲到千斤闸门处,千斤闸本是要四个人才能落下的重物,然而西夏人也发现了这边的异况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他们不得不分出人去,最后落闸的人就只剩滕倜傥和另一位士兵,滕倜傥抬头看了看白玉堂那边,似乎是西夏这边也人手紧缺了,分到那边阻拦他的人竟然少了许多,阳光照到那人身上,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在白玉堂身边环绕飞舞的太阳金乌。

其实滕倜傥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他怕是要死在这千斤闸处,等不来白玉堂了,但是没关系,他笑了一下,黄泉路上江寄远还等着他呢,那么多兄弟同袍陪他一起,他不寂寞,想到这他用怒吼一般的声音高歌出来。


“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戢。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同他一起落闸的人早已被流矢所伤没了气息,后面源源不断的西夏人在冲上二层,他好像听到了白玉堂的惊呼声,于是就只管把闸往下落,“五爷!闸压不下去了!下面有人啊!”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嘶吼出来了这句话,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振聋发聩,而周围一切的声音都如晨间雾霭悠悠然然四下飘散,可好像突然一下,落闸边的轻松起来,于是他只不管不顾的用力,不知自己别刺透了多少刀,伤口火烧火燎的痛,他只记得自己要守住这千斤闸,谁也动不得他。

白玉堂斩断了压在千斤闸下一水的尸体在回到二层的时候,只看到四五个西夏人正试图掰开滕倜傥的尸体,但是他就如磐石一般死死地按在那个巨大的闸门上,永远维持着落下闸门的样子。白玉堂眼眶一红,上去就抹了那几个西夏人的脖子,又轻柔的盖上了滕倜傥的眼睛。

“睡吧。”他说着。

然后纵身而上到了城墙之上,高举被西夏人血液染红的银刀,夹杂着气力高呼下去,“诸君,千斤闸以落,瓮中之鳖,尽杀之!”

骑兵入城的时候许多人为了避开那些高大的铁骑私自让开了自己所驻守的位置,由此一来,军旗出就空了出来,西夏人乐的开心,一箭就要将军旗拿下,却不想在箭头就要冲上旗杆的时候,一杆银枪枪尖轻挑,原本直冲着旗杆而去的羽箭突然在枪尖上转了个圈,最后一箭洞穿了射箭人的喉咙。

尸横遍野的军旗之下,唯一一个固守军旗的人,只一尚未及冠,将将他枪高的小少年而已。

“我大宋军旗在此,岂容你们放肆!”

秦朗觉得很奇怪,就在不久之前,他曾经因为怕死在主将面前哭的像个襁褓娃娃,可现在他竟成了孤零零的军旗唯一的守护者,那天同展昭谈完话之后,他还是没能想明白,自己该怎么做,自己要不要原谅自己,可尚不等他思考清楚,西夏人就已经来势汹汹,他们日日夜夜的浴血奋战,再没有精力和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还是怕,很怕,但是也奇怪,手上的老茧摸上这根同自己相伴十年的银枪的时候,他就好似全身上下都打了鸡血一般,只觉得暖洋洋的,他的枪强迫着他站的笔挺,强迫着他跑来这军旗下面,对着乌泱泱的黑色骑军,强迫他看着,毫不畏惧的看着自己要面对些什么。

他的银枪洞穿敌军的肺腑,枪头挑开敌军的喉腔,满腔的热血从脖颈中喷涌而出淋了他半身半脸。

展将,秦朗想着,我还是很怕,可是我好像,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尽管怕的手脚颤抖,只要拿起枪,我只要守住这八尺长枪的方寸之地就够了,但是我是不是可以,可以再想想和爹娘和阿妹,再吃一顿饺子呢。

冬至的饺子下沸水,呼噜噜的元宝上下滚,小孩子脸藏在白烟里,来年又是丰好年。

银枪划过一条条光,在箭雨中绘出银光的盾,没有任何一根箭碰到军旗,尽管他的守护人已经奄奄一息,身中数箭。

有抢功的士兵耐不住性子,一马当先冲上去就要砍断旗杆,却不想摇摇欲坠几乎死去的人枪杆发出飒的一声当即将他挑开两人远,手脚都被割了下来只会躺在地上翻滚哀嚎。

展昭赶到军旗之下的时候,秦朗还用枪撑着自己站在那,像一尊守旗的雕像,周围一圈西夏士兵,竟无一敢上前一探。他踩着敌军的头靠近军旗的时候一杆银枪说也不说直指他头下挑来,他用巨阙挡住的时候,看着少年被血污沾染的脸突然想到有一天晚上秦朗曾经说,他是想回家的,回到那个男耕女织,宛若隔世的汾州城。

“你做的很好了,我带你回家。”以一敌百的银枪终于落了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欢愉又像是悲伤。

“展将军,别来无恙。”李金玉踏马而来,展昭不愿同他废话,只扶着秦朗的尸身躺下之后提箭便去刺对方的喉,巨阙出鞘,呛鸣一声,写出无限悲壮,李金玉连忙打开自己的扇子来挡,原来他那扇子乃是十八片玄铁所铸,平时不声不响,实乃这人常用兵器。

展昭看一击不成手腕轻翻,转手就去挑这人的手筋,李金玉只一甩手,原本做盾用的扇子便又合上,每根扇骨前段伸出三寸长的刀刃来,他躲也不躲,只迎着剑刃而去擦出火星来,转眼之间两人便又交手十数招,李金玉渐渐额上冒汗落入下风,慌乱之中连忙大喊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救我!”可周遭士兵哪个敢上前送死,只能看着展昭势如破竹,最后一手抓着李金玉的头发,一手剑横了他脖子上,“我替白玉堂,还你的。”他这么说着,声音轻且小,只有李金玉瞪大了眼睛,然后只听喀喇一声,李金玉人首分离,展昭踩在他骑来的马上高声道。

“西夏乱贼,尔等主将以降,被困城中,凭何而战!我大宋诸将士,且随我杀!”

战斗从黄昏持续到傍晚,西夏人不愿白白等死,一时间伤亡大增,只杀的敌我不分,直到西方远远的似乎一道火光燃起,随后第二盏第三盏,火光连绵一线,就像凭空而出的烛龙。

“平安燧!是平安燧!援兵来了!汾州城守住了!”看见烽火后的宋军士气大振,随不久后,瓮城中的西夏军杀的杀降的降,汾州,终于守下来了。

“展昭,你还记得,我们从开封出来之前的那天晚上么?”白玉堂看着远处的平安燧,浑身都瘫软了下来,旁边是吵吵嚷嚷的队伍,年纪小的那些小子们又哭又笑的,西夏人打退了,没攻进来,他们哭死去的弟兄们,笑活下的自己,他们曾因弹尽粮绝而绝望,如今却为这并不美丽的烽火而疯狂,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而白玉堂,他靠着城楼上的墙坐下,手捂着早已崩裂的伤口,却想起在开封时的平安喜乐。

他们出征之前,正赶十五,夜里登高一望,处处灯火通明,穿着靓丽的姑娘小伙子们,一个个携手出游,放个河灯,猜个花灯,一片祥和。他和展昭坐在不知哪家的阁楼上喝酒,看见纷纷而起的天灯,那会觉得心里格外的重。他问展昭,你说,守得住么。展昭也看着远方的灯火,沉默了一阵,他本来以为得不到回话了,却听见放下鱼签的展大人说,必须守住。

然后他就笑了,笑得大声极了,他一口喝尽最后一碗酒,酒碗被他扔到地下,碎的清脆,他也回了一句,对,必须守住。

如今,他们守住了。

“记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他一起靠在城墙上的展昭说,“很美。”

这大宋,他们的大宋,很美,土地肥沃,人民安乐。

白玉堂又笑了起来,大笑着,牵扯到伤口便疯狂的咳,他笑够了,看着展昭的脸,一字一句的说,“我觉得现在更美。”

于是他们两个相视一笑,展昭勾着嘴角说,“对,现在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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